浮沫菌

【柯王子】十七年(三)

 “我一直想问,柯蒂斯,你是什么时候爱上的我?”

这个问题让他陷入了回忆,十七年前的秋天,柯蒂斯迷恋上了杰克,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,他的病便再也没好过。他时常在吸血鬼都散去的白天,守值在王子的门前,偷偷钻进狭小逼仄的棺材。而杰克早已在那里赤裸地等待他,修长的双腿像树根一样攀紧他的腰。

那一个月,他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和计划,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。他唯一学到的,是杰克呼吸与心跳的频率,是让杰克的嘴唇如何红润地颤抖,是杰克什么时候会如丝绸柔软,什么时候如海浪翻腾。

他中了名为杰克的毒,每走一步,都离死亡更近一步。

“我也一直想问,你是什么时候爱上的我?”

“我们很少说爱,”杰克在黑暗中笑了一声,“那次你扑身来救我,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阳光。那时我就在想,如果背后投来的是刀锋与箭镞,这个人会不会仍然奋不顾身地抱紧我。”

“答案是肯定的。”

“这就是你们人类啊,任何时候都会轻描淡写。”

“原来是你不信任的原因,为什么后来突然变得那么冷淡?”

“我不确定,我必须冷静一段时间,才能得到属于我的回答,还有我内心的回答。”

“所以你疏远了我。”

柯蒂斯的叹息了一声。那时的他没有等待的耐心,他疯狂地冲到杰克所在的酒吧,霓虹灯刺射着他困兽一般带血丝的虹膜,掀开桌子上的玻璃制品碎了一地。

“滚开!”柯蒂斯自喉咙里低低地吼了一声,眼睛像升起了一簇蓝色的火苗。

杰克使了个眼色,曼妙女郎悻悻地把臀部从杰克的大腿上挪开。这个月他放纵自己的生活,就像任何一个劫后余生的人那样,恣意享乐、疯狂挥霍,在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度过。每次回来后,塞拉斯脸上的表情都像被人踩过了一样。

“亲爱的,你不该来这里。”杰克的脸上残存着玩世不恭的微笑。“你总是容易那么紧张,放轻松,你上一次抱女人是什么时候?”

“我做不到。”柯蒂斯死死地盯着他,眼光似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。

“你到底想要什么呢?我什么也给不了你。”

这是杰克第三次问他同样的问题,柯蒂斯的不确定让他焦虑难安。一个可有可无的王子身份,一个徒有虚名的贵族头衔,还有一具行将就木的躯体。你想要什么,柯蒂斯?

“我想要你。每次我闭上眼睛,浮现的都是你的音容笑靥。我每分每秒都没法不想你。”柯蒂斯捏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爱你,杰克。”

“爱?”杰克的表情仿佛听到对方讲了一个荒唐的笑话,“那是诱惑,不是爱。我引诱了你,柯蒂斯。我能进入你的脑袋,控制你的思想,这是吸血鬼的特殊能力,可以获得任意我想要的东西。你爱上的不过是我制造的幻觉,你还要说爱我吗?”

“那你爱我吗?”

柯蒂斯的问话出乎意料,杰克明显愣了一下神。他注视着手中的酒杯咬住下唇,用沉默不语来应答。

“你为什么要引诱我?为什么又要躲开我?如果你不爱我,为什么不停止那些幻象?为什么?”

“我们之间已经停止了。”杰克咬紧牙关,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。这个月他们没有再私下会面,除了不得已的公务见面外,杰克用尽各种方法躲避他。柯蒂斯仍然不依不饶地向前一步,他的膝盖一软,在杰克的面前跪了下来。

“为什么,杰克?”

杰克的语气里尽是嘲讽:“对于你们人类来说,性真的这么重要吗?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床伴,我玩腻了、厌倦了,我会转向下一个目标,就这么简单。”

“对别人来说可能不是,但我不一样,我相信你的心里也会有不同的答案。”

杰克站起身来,柯蒂斯的手抚上了他的大腿。有些话一旦脱口而出,就再无回旋的余地。杰克忽然觉察到对方的执着与残忍,还有一丝危险,这个只有十七岁的男人身上致命的吸引力。

“证明给我看,柯蒂斯。”

他俯在柯蒂斯的耳边低声说道,尖利的牙齿咬破了自己的手腕,浓稠的血浆玷污了雪白衬衫的袖口。滴着血的手腕伸到了柯蒂斯的面前,厚重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端。

“喝了它,然后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。”

柯蒂斯的嘴唇几乎是瞬间贴了上去,血腥气让他的胃里一阵翻腾,如果说世界上有毒药排名的话,没有什么比吸血鬼的血更加剧烈的了。

然后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。透过杰克的眼睛,他感受到了一切。他不知道吸血鬼也会有如此浓烈的感情,他以为漫长的生命会消磨所有人类才有的特质。杰克红着双眼,泪水涌出了眼眶。柯蒂斯捧住他的脸,吻上了那刚浮现又汹涌的爱意。

“你满意了吗?”

我心满意足。

 

柯蒂斯得到了他想要的,但他忽视了更迫切的东西。一周后,当行刺计划的纸条和装着银弹的手枪催促一般递到他手里的时候,柯蒂斯突然从虚无缥缈的云端“咚”地掉到了残酷坚实的地上。

不要忘记你是谁。不要忘记你是为什么而来。

十七年的短暂生命中,他第一次出现了对死亡的恐惧。不只是恐惧自己的死亡,而是恐惧死亡之后灵魂消散于虚无的境地。那时,杰克该怎么办?

爱情让他变得盲目,也变得自私懦弱。但在这种恐惧中,他还有另外一种选择,另外一种他先前如论如何都不会赞同甚至厌恶的想法。毕竟仇恨是他在成长中埋下的种子,如今却成为他逃避的唯一法子。这么多年,他只求过杰克一次。

“转化我。”

“不,我不能。”杰克躺在臂肘搭建的温暖港湾里,他注视着柯蒂斯的眼睛,性++爱之后的嗓音有些慵懒却不减严肃。

他的神情应该比自己想象的要失望:“你会告诉我原因吗?”

“你只有十七岁,柯蒂斯,你还没有拥抱过女人,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。”

“我看不出她们和你有任何的可比性。”

事实上,在往后的十七年间,在失去杰克又被思念与欲望反复折磨的晚上,他听从了杰克的建议,品尝过很多女人的滋味,仍然没有改变当初的想法。

“是没有可比性,异性结合、繁衍后代是人类的本能和天性。”

“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,况且,真难以想象你居然把自己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。”他是他心中的王子,而不是其他人。

那他还能说什么呢?杰克还是耐心的劝慰:“你还年轻,你一直在本杰明家族的古堡中长大,没有看过外面真正的世界。”

柯蒂斯的回答让他惊讶:“你看过吗?”

杰克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:“我看过,曾经有一次。”

柯蒂斯抱着双臂等着他的解释。

“我以为我的生活太过虚幻,而那是我唯一一次触碰过的真实。”

柯蒂斯注意到他使用的是过去式:“我很遗憾。”

“不用这样。他的名字叫约瑟夫·迈克·里塞尔,也是一个人类。脆弱又多情,我就是容易被这种情感俘获,对吗?”杰克露出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,而他也无法反驳,“我们一直小心翼翼,只有在吸血鬼都躲进棺材的白天,安静无人的接吻。后来有个机会我们逃了出去,与他共度的两个月是我漫长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”

“最终我父亲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,把我们抓了回去。让我惊奇的是,他居然答应了我的求情,还亲自转化了他。我欣喜若狂,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幸福。可是我当时太天真了,会相信他心中还残留着父爱与亲情。约瑟夫被转化的当晚就被关进了带着天井的牢房,当清晨到来的时候,第一缕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将他烧成了灰烬。”

柯蒂斯静静地听完了所有的话,眼睛一直停留在杰克不断颤抖的睫毛上。那一刻他的心中没有嫉妒,有的只是对杰克孤独和心痛的哀伤。

“所以,”杰克抬起头来,眼睛还红着,却微笑地对他说,“你值得去看看世界是怎样的,你应该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。我不能剥夺你作为人类的权利,对不起。”

柯蒂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,那一刻他就已经做了决定。以后无数个夜晚里,留给他的只有深深的悔恨与愧疚。

你就是我的世界,除了你,我别无所求。

 

命运的抉择还是如期而至,无论他如何反抗挣扎也无处可逃。沉甸甸的手枪别在皮带的后腰上,杰克不久前的吻还在柯蒂斯的唇上燃烧,虽然他皱着眉头,没有很快领会到柯蒂斯舌尖诀别的意思。但很快,他就会明白一切,他对柯蒂斯的爱也会在那一枪中烟消云散。

“协议会后见。”杰克简短地说着再印上一吻,他听见了不远处来人迫近的跫音。

柯蒂斯哽咽地不能说话,他低下头点了点,然后很快转过身体,他不能让杰克看见他眼中的泪水。他知道杰克一直在盯着自己离开的背影,他绷紧脊背的肌肉,他不能在杰克面前垮掉。

转过那个金箔墙纸的拐角,柯蒂斯瘫软地靠在了贴花的墙壁上,眼泪终于如夜晚的香昙无声地盛开。

只有一分钟,他告诉自己,只有这一分钟。放任自己无处宣泄的思念与悲哀的恐慌,他十七年来学会的仇恨与反抗,他这几个月来无疾而终的纠缠与眷恋。所有的苦痛在自己的心里蔓延、生长,一、二、三……

一分钟后,一切都消失了。他戴上所有的武装,走出来的时候,已经是一名战士。

他再次清点一下手中的武器。那枚小小的银弹躺在自己的掌心,是几个月来他们的人用能偷渡来最多的白银制成,被打磨得发出晦暗的光亮。始祖的城堡隔绝了一切危险的禁品,其他的只能奢望,他只有这一发子弹,一次机会。

柯蒂斯是在会议的中段进入房间的。国王塞拉斯站在谈判桌的后面,手里拿着那份停战协议书。人类起义军与吸血鬼部队已经在前线战斗了七个月,整整七个月,死亡的尸体能塞满夏伊洛的城市中心公园。那里有他的兄弟、家人,还有无数人的亲人。

柯特。

他的眼前浮现出母亲的脸庞,临死前轻轻喊着他的名字。

他以为自己快要遗忘。十年前,那个城堡里没人记得起名字的女仆,被一个嗑药到疯狂的吸血鬼贵族吸光了浑身的血液。他就站在大衣柜后面,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。那时贵族的法则没有后来的规范,罪犯的惩罚不过是被逐出夏伊洛,剥夺世袭爵位。

塞拉斯不喜欢在自己的地盘上明刀明枪的杀戮,仅此而已。在鲜血的罪恶面前,他们都是举着刀子的共犯。而现在,复仇的时刻到了。

柯蒂斯集中注意力,他已经离塞拉斯足够近。近到他可以上前掐住对方的脖子。但他不可能超过一个吸血鬼始祖的速度与力量。他等待着,终于塞拉斯偏过头,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。

十七年的这个瞬间。

再见,杰克,我爱你。

柯蒂斯拔出枪,枪口对准了塞拉斯的脑袋。就在这时他才看到角落里的杰克,睁大了惊恐的双眼。也许在那一秒,对方终于明白了他想要的东西。他百思不得其解,之前怎么会忽略自己心爱人的身影呢。杰克朝他猛地扑过来,但一个黑影遮住了他的视线,剧痛划过他的脖颈,他好像被生生撕裂成两半。

枪声响了起来。一个错误的时刻,一切都停止在那里。

鲜红滚烫的血溅到了协议书上,溅到了天花板上,溅到了杰克苍白的脸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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